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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武帝与司马迁

    郭明友   2013-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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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感谢各位来捧场,今天和各位分享一个话题,就是汉武帝和司马迁。

        这似乎是一个没话找话说的话题。第一,史记是前人之述备也。今天看到的《史记》,文化哲学思想仍然是一锅大杂烩似:崇道又非道;似儒又非儒;重法又反法;尊重秩序又宣扬游侠;伸张无为又推崇货殖……

        第二,在中国历史上,这二人岂可相提并论?这是一个不能改变的历史事实,然而却可以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解读。

        一、汉武帝生平

        汉武帝刘彻(前157—前87),字通。刘启之十子,母王娡皇后。4岁册立胶东王,7岁立为太子,16岁登基,在位54年。享年70岁。职业是皇帝。谥号:威强睿德克定祸乱曰武。在职国情:建立了先恺撒大帝半个世纪的世界强国。

        二、汉武帝功业

        1、独尊儒术:举贤良文学、孝廉、举明经博士;

        2、设立中朝:抑制外朝:以尚书台制衡宰相;

        3、建立年号:前后约十个年号;

        4、太初改历:太初元年(前104)改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

        5、盐铁官营:开中国政府垄断专营之先;

        6、通使西域:输出冶铁术、凿井术、丝绸、漆器等;输入胡(黄)瓜、胡萝卜、葡萄、汗血马、核桃、天马等;

        7、开疆拓土:西北、西南

        三、司马迁身世

        司马迁(前145—前87?)字子长,夏阳龙门(陕西韩城)人。身世:史官世家。10岁迁长安,师从孔安国学《尚书》,从董仲舒学《春秋》。35岁随武帝巡。38岁袭职太史令。职业:史官。42岁著《史记》。47岁遭“李陵祸”。53岁再遭“任安”祸,不知岁终(约58)。

        在中国史传统语境中,这二人完全不对等。汉武帝为帝王,且是常被和千古一帝“秦皇”相提并论;司马迁仅品阶中等的史官,是只能俯首听命的臣僚;在二人的历史故事中,前者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并对后者动用了刑杀,后者只有默默承受的权利。尽管在现实的舞台上,二人远远不是相同的量级,斗争的现实结果也毫无悬念。然而,从历史故事过程和中国文化思想史的发展来看,当时司马迁的确是把自己置于汉武帝的正面对手的位置之上,并竭其所能、忠其所职地与之展开了对决。二人之间出现了另外一种对话关系。对决最后结果,也出乎常人所预料。

        四、司马迁与汉武帝对决的深层分析

        1、士道与王权的再次交锋。

         “士 ”指中下层贵族,是介于王侯权贵和下层庶民之间的中间层。孔子:“十合一为士。”《说文解字》:“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段玉裁注曰:“凡能事其事者称士。”《孟子》:“无恒产而有恒心,惟士能为。”从立世处世和道德观念来看,“士 ”代表了社会的普世价值观念中相对高贵的风尚和品格。士有多种:国士、壮士、谋士、游士、策士、勇士、侠士、死士、儒士等等,其共同特点之一是:“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司马迁坚持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是“士”。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士,是比较有传统价值观和精神的士,死对他来说是不怕的,站在谁的面前都敢于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始皇“坑儒”是封建王权对“士”集中的屠戮,儒士几乎失去了精神支柱;司马迁《悲士不遇赋》——生不逢时的悲剧之士。《史记》热情讴歌了项羽、李广,以及那一群游侠和刺客。吴家思说:“刺客是天壤间第一种激烈人,《刺客列传》是《史记》中第一激烈文字。”这是正史中仅有歌颂侠士的文字,也是士林精神的再一次放歌。如果说孔孟是文人大夫心中的圣人和圣经,侠客则是中下层小人物心中的神圣和最爱。司马迁赞美游侠刺客:“在布衣之位,荡然肆志,不诎于诸侯,谈说于当世,折卿相之权”、“言必行,行必果,已诺比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士道忠诚有信、当仁不让、扶弱抑强、自由洒脱、重义轻利,道德观念中的贵族精神支柱和正义事业的忠实捍卫者,也成为司马迁最高价值观的展示。

        2、史官世家的神职使命感。

    司马迁认为自己家族的职务很特殊,是天官。在《报任少卿书》中司马迁自己说:家族世职“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太史公自序》中说:“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于虞夏,典天官事… …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史官、天官,即记言录事、绍今述古、镜鉴来者。这一家族职业气质,使得司马迁在内心深处有强烈的天命代言人的使命感。这种神圣感觉,使他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武帝的对立面,也给了他内在动力去完成家学志愿。当时他写的不叫《史记》,叫《太史公书》,定下了三大目标:①究天人之际。天象和人事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②通古今之变。从古到今的变化规律到底是什么。③成一家之言。不是写历史,而是写哲学。

        3、正面指斥与实录,侧面哲学批判。

        你举刀,我拿笔,这叫实录。不能直接指帝王,可以批评你身边的狗腿子,通过打狗批主子,这就是侧面批判。实录或者叫录实,是史学家的基本原则。①《始皇本纪》——《武帝本纪》的模板。司马迁并没有写秦始皇如何统一六国,而是重点写他迷信、暴政。汉武本纪中写了好多汉武帝的迷信“今上即位,尤敬鬼神之祀”,先写一大群装神弄鬼的人围绕在汉武帝的身后,随后写一群贪官污吏,汉武帝连根就被否定掉了。②《孝文本纪》——儒法合流暴政的镜子。孝文帝是司马迁认为历史上最好的帝王,拿这个镜子来对比汉武帝。③《孝景本纪》——西汉王权哲学的转折。④《孝武本纪》——暴君与迷狂者的肖像。⑤《封禅书》——暴君本纪的副本备忘录。

    他批评汉武帝主要包括:耽于迷信;虚妄滑稽;好大喜功;贪财好利;横征暴敛;远贤亲佞;残忍无道;独断专行;……所有这一切,都为士道精神所不齿,因此,在内心深处道德平台上,司马迁自我感觉占据着绝对优势,因此,他满腔热情、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与武帝当面对决的位置。

        4、侧面哲学批判:痛批儒法合流之恶

        ①《史记》的哲学基础是原始道家思想。

    《庄子﹒天下篇》痛斥儒、墨、刑名;《孟子》则视老庄、杨墨、刑名为天敌雠寇;《韩非》以《显学》、《五蠹》痛批儒、墨。荀子在《非十二子》中,在兼收并蓄的基础上,横扫历代诸子名家十二人,包括孟子、慎到。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写过一篇文章《论六家要旨》:

        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长地久,非所闻也。

        《史记》中道家哲学之用于天下,无所不通。

        道德与天命兼得,则人生必成伟业;(文帝、曹参、卜式)

        修学道而无天命,则人生不免遗憾;(范蠡、孔丘、李广)

        弃学道而有天命,则终究归于失败;(秦皇、项羽、陈平)

        我这里颉取了《道德经》里几句话:为无为,则无不治,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关于道家无为,今人仍须再思考!

        ②儒法末流之恶——时儒、酷吏

        自文帝到武帝,西汉政治哲学发生了从黄老之术到外儒内法的转变。在这一转变中的一些关键人物身上,清晰地记录了学术末流的危害。——吕思勉先生称之为“学术末流之失。”

        儒家华而不实、阿谀奉承、繁琐生事;法家刻薄寡恩、残忍独断、横征暴敛;

        《史记》对时儒的批判,则集中在其败坏的道德品性上;对酷吏的批判集中在他们残忍的行事手段上。如:叔孙通、朱买臣、公孙弘、主父偃、张汤。

        西汉从黄老之术到儒法合流政治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那就是窦太后。汉武帝一上台就搞儒术,王臧、赵绾俱受诗申公,臧为郎中令,绾为御史大夫。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窦太后也不客气一下就把这两个儒术推手给杀了。

        叔孙通师生是汉初儒士代表。叔孙通虽然没有指鹿为马,但干了指鹿为马的事。

        《史记》中有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蚡,这俩人都好儒术,孝景帝说魏其侯:“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后来这俩人争权夺利,两败倶伤。

        在司马迁的《史记》中,汉儒还有更丑的事情。《孝武本纪》中记述: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群儒既以不能辩明封禅事,又牵拘于《诗》、《书》古文而不敢骋。上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礼书》: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馀年不就。搞一套礼节十年都定不下来,在司马迁看来,这些人已经到了不学无术,祸国殃民的地步了。

        和时儒相比,司马迁更恨的是法家的人。在《史记》中吴起、商鞅、李斯、晁错这些法家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有好结果,司马迁特意强调他们一个个的恶果。吴起本是儒家人,后来成为法家人到楚国变法,最后被乱箭射死。商鞅改革成功了,自己被车裂了,原因正是自己的法律。李斯不但自己死了还搭上儿子。晁错鼓动汉景帝削藩,导致七国之乱。

        从晁错削藩到主父偃推恩,时儒与酷吏完成了合流,这背后最关键的推手,是汉武帝。曾国藩说:“《汲郑传》处处以公孙弘、张汤相提并论。此太史公平生好恶之所在。景武间人才,以此传为线索。”公孙弘、张汤也确实是太史公平生之所恶,是武帝时代酷吏的典型,时儒的代表,是儒、法末流之恶合而为一的最集中体现。

        公孙弘原是薛县狱吏,海边牧猪;四十馀始学《春秋》杂说,六十岁时为武帝博士;“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 公孙弘“诈”,“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盖布被;佯同而阴毁汲黯,为人外宽内深,阳奉阴违,心性刻毒,疾贤妒能。杀主父偃,徙董仲舒——三公。这样一个坏人,因为他成功了,成为“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的楷模。方苞说:“由弘以前,儒之道虽郁滞,而未尝亡;由弘以后,儒之途通,而其道亡矣”。

        主父偃早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结发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做官后做了一大堆的坏事,“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这是一群集儒、法末流罪孽于一身的妖精。

        张汤本是“深文巧诋”的刀笔小吏,是典型的法家酷吏,得势后他竟然也昌言儒道。“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吏”,因此得到“文学之士、丞相弘”(公孙弘)等人的大为赞赏。

        司马迁把酷吏的师承与下场都记下来了。酷吏也有师法:晁错→郅都→宁成、周阳由→张汤、赵禹治→王温舒、尹齐、杜周等。郅都因逼死临江王而遭窦太后诛杀;周阳由因与上司争权而弃市;宁成被同党义纵灭族;张汤被三长史案劾而自杀;王温舒更遭族灭五族的下场。只赵禹治,因晚年“治加缓,而名为平”,免归后得“以寿卒于家”的善终。

        5、重拾民本政见,挞伐集权专制。

        儒法合流暴政的结果。武帝“以狼牧羊”之术的社会危害:“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 …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 …坐连诸郡,甚镇数千人”。小民尸横遍野,监狱人满为患,依然遍地狼烟。

        “沈命法”出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

        儒法合流暴政恶果之顶峰就是太子刘据之死。《史记》中记载刘据是一个非常好的太子,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也说:“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后世学者常批评司马迁“好游侠”、“崇货殖”,其实这是个误会。富要富的明明白白,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本是农耕,末是工商,奸就是诈骗等不正当手段。

        卜式“以田畜为事”的本富平民,因得牧养之道而累资巨万。“不习仕宦”,“与人无分争”,赈人于贫困,教人尚善,为富为仁,成为“本富”的楷模;因斥巨资缓解国库危机,被拜为齐太傅、齐相,并以牧养之道说武帝;后卜式因批评盐铁专卖,被贬为太子太傅。

        桑弘羊是“洛阳贾人子”,“末富”典型。桑弘羊以“言利事析秋毫”,官大农丞,以“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盐铁专卖、铸钱币等说武帝,所言皆巧取豪夺之术,“尽笼天下之货物”。迁治粟都尉,领大农”,列九卿。杨慎:“烹弘羊,天乃雨”,乃是史迁借卜式之口,伐争利臣之罪。

        五、司马迁对决汉武帝的结局

        1、把汉武帝永远钉在暴君的历史耻辱柱之上。

        2、成就司马氏家族的“一家之言”。柳冕:“迁虽不得圣人之道,而继圣人之志;不得圣人之才,而得圣人之旨”;梁启超:“(司马迁)著书最大目的,乃是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荀卿著《荀子》、董生著《春秋繁露》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是借史的形式以发表耳。

        3、《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成为史学、文学、哲学、政治学的集大成者。

        4、司马迁是文化巨人、士夫楷模、时代良心、民主斗士。

        5、汉武帝赢了现实,输了青史;司马迁输了生命,赢了人生。

        六、巨人之间对决的历史文化学影响

        有生之对话与永世之对立。

        1、一个是道家哲学,一个是时儒、末法、神秘学;

        2、一个清政简役,一个好大喜功(政治方略);

        3、一个德邻友邦,一个尚战好伐(民族政策);

        4、一个兼容并包,一个独尊一家(精神旨归);

        5、一个民富国富,一个国富民贫(货殖理念);

        6、一个任侠率意,一个役形奴心(尊严反差);

        7、一个孤傲高洁品格,一个江河日下的世风。

        这战对决以司马迁现实被杀而结束,对后世影响很大。儒诱法威的中国专制政治哲学的确立,士人精神在王权面前的彻底溃败,诸子哲学文化个性精神也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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