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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故事的苏州话

    柯继承   201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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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园区凤凰书城有过一次关于苏州话的讲座,题目是“趣谈苏州话的雅与俗”,说是“趣谈”,是因为苏州话非常有趣,讲苏州话的人往往很幽默,我举的第一个例子就是“家住蚂米窠”,原文见2014年12月14日《姑苏晚报》:

        苏州城内景德路南面,有条横巷名“马医科”,老苏州称作“蚂米窠”。因此,如果你问某位老苏州:“你家住在哪儿”,可能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家住在‘蚂米窠’。”(我屋里住勒浪“蚂米窝”。)在你错愕之时,说不定对方还会冲着你笑笑,更令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巷名为什么称作马医科,马医科怎么又变成“蚂米窠”,老苏州作答后为什么还冲你“嘿嘿”笑几声,是忽悠还是恶意?

        其实这块地方,古代是称作流化坊的,后来形成的街巷也称作流化坊。宋代时,苏州建济民药局(一称惠民药局,相当于药房兼医院),多所迁移毁弃,南宋开庆元年(1259)马杨祖重建药局于子城(今大公园、体育场一带),后来又迁到流化坊(据说就是马氏故宅内),于是就有了“马医科”的称号。马,马姓;科,指古代官吏的分曹,如兵科、工科等(延伸至今,机关内仍按门类性质分作某某科、某某科的),主管医药的就称医科。马医科指药局,当然也就喻指所在街巷,就像羊王庙所在的巷称作羊王庙,慕家花园所在的巷称作慕家花园一样。但马医与“蚂米”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幽默的苏州人,在念地名时,只要遇到比较陌生,比较怪异的,就常常把它朝读音相近、相谐的常用词语上靠,继而就把它照常用词语读用。如干将路乐桥北堍西面,原来有条铁瓶巷,传说因仙人枕铁瓶卧于此而成名,但旧时瓶多用陶瓷所制(故称陶瓶、瓷瓶),少见有用铁做的,而铁皮倒是常见,所以铁瓶巷,就习惯地被人念作“铁皮巷”,但写起来仍写作“铁瓶巷”;因果巷南面的乔司空巷,司空两字音近“屎孔”(指肛门),读来不雅,就把它念作“乔师姑巷”,但仍写作“乔司空巷”。与此相类,“马医”两字,苏州人也用得很少,(马医两字易误解为马的医生,而江南水乡,多水道船只,马用得少,更不产马),反而蚂蚁是常见小虫,又与“马医”读音相近,就“借用”了,偏偏老苏州又将蚂蚁念作蚂米,(这牵涉到吴语文读规则,暂且不论),科,又与窠同音,于是马医科就称作“蚂米窠”了。

        “蚂米窠”是蚂蚁的窠,它多小啊,而我的家就住在“蚂米窠”,岂不是很滑稽好笑?老苏州在提到时,巨大的反差当然会引起取乐的兴趣来,冲着对方一笑,自然是一种会心,一种情趣,一种幽默。既不是忽悠,也不是恶意,甚至毫无自嘲之意,因为旧时居住在“马医科”的,多是大户人家,房屋空间绝不会狭窄得要与蚂蚁窠相比。

        有意思的是,马医科旧时多古宅大院,院内古树砖石间多有蚂蚁生存。据林锡旦先生回忆,他年幼时在马医科小学(原振声小学)念书,校园内多见大蚂蚁(一种体长1-1.5cm左右的黑蚂蚁),同学们常把它们捉来,并让它们相斗取乐。因此,在这些“小苏州”眼里,“马医科”念作“蚂米窠”,还真像回事,在他们心目中,“马医科”本来就应该叫做“蚂米窠”,他们才不会照着字面读作“马医科”呢。

        这叫什么?这叫“歪打正着”,无巧不成书。

        像这种有意无意把字读错原音的,我们叫“读别”,说穿了,就是读白——但不是不懂原字的音而读错,是故意读错。我在今年1月9日《苏州日报》,集中说了这个问题,题目是《苏州话地名的“读别”》:

        譬如:东中市的“都亭桥”(今河沿街南端——与东中市交接处),旧时是一座非常著名的桥,现在桥已不存,但这一带地名仍活跃在苏州人嘴中。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老苏州把它念作“都灵桥”。“亭”(苏州话应念作“定”)怎么念作“灵”呢?再如,西中市的“吴趋坊”,苏州人念“吴”为“口五(ng)”,也是苏州话“鱼”的读音,趋,苏州话应念作“趣”,却读别成“翅”,“吴趋坊”就念作“鱼翅坊”(鱼念作ng音)。

        这是什么原因呢?通常认为,按苏州话念,“都亭”,发音从前一字都,一下子滑到后一字亭,发音时舌、唇动作的配合比较困难拗口,要念得快,念得响,就念作“都灵”;而“吴趋”,念起来也较困难,念作“鱼翅”,不仅较易读响,也是比较常用的词。吃货们知道。

        也有的名称比较粗俗,随着时日而逐渐雅化。如乔司空巷,老苏州念作“乔司古巷”或干脆念作“乔师姑巷”,“空”怎么会念作“古”呢?原来“司空”是个官名,该巷原住有一个官至司空的乔姓人家(据说就是东吴美人大乔、二乔的老家),故称乔司空巷。但“司空”这词儿苏州人不常用,而且它与苏州话“屎孔”(肛门)音相近,很不雅,于是就故意念作“司古”,而“司古”与“师姑”(苏州人称尼姑为师姑)同音,倒是一个民间常用的称呼名,于是“乔司空巷”就念作“乔司古巷”或干脆念作“乔师姑巷”。

        《姑苏晚报》今年改版,将原属读字、讲苏州文化(如评弹等地方文化)、风俗、文艺的专版,改名“讲张”专版,专版设想每星期刊发一篇或几篇相关文章(包括苏州闲话的),1月4日第一期(B07版),承蒙抬爱,就配发了我的一篇题目就叫《讲张》的(《吴语》P179),有新开专版发刊词味道,题目改成“我们来‘讲张’”。

        苏州话讲张,就是聊天、交谈的意思。才几天,8日早晨我就收到《吴语》的责任编辑张颖女士转来的一篇微信,署名“老枪”:讲张的‘张’是这个‘张’字吗?大、小讲‘张’应该是指气氛、场合大小、时间长短、投入程度等等,并非‘音量’单一因素。而且小讲‘张’日常很少有人用。”

        这位“老枪”是关心苏州话的一个读者,他的认真、热情使我感动。讲张就是讲话、任何讲话都有气氛、场合大小、时间长短、投入程度等因素,并非“音量”单一因素,这都不错。可能我没有写清楚,误会了。这不打紧。关键的重点是第一句话“讲张的‘张’是这个‘张’字吗?”

        其实,我在《讲张》一文中几乎用了一半篇幅来谈讲张,原来应当写作讲争或讲章,弓长张的“张”,原应写成争吵的“争”或文章的“章”,只是后来讹变成弓长张,之所以讹变,就是因为元末明初张士诚与朱元璋两个人个人恩怨或者说两个所代表的两个不同派别、集团的恩怨问题。

        我们知道:秦始皇统一中国后,规定“书同文”,即统一文字,没有“语同音”,因为这不可能。各地使用统一的文字,但各地百姓讲的还是方言,没有统一语音。

        新中国成立后,推广普通话(其实以前即使封建社会,也有“官话”,各个朝代的官话都不同),没有也不可能禁止方言。作为方言,苏州话也一直在变化发展之中。我们现在的苏州话,跟50年前、100年前的苏州话,就有些不同了,但这个变化比较缓慢。我们现在的苏州话,基本上是明清以来苏州话的沿续,从那个时候开始,因为有大量的文字记录(苏白小说、民歌、儿歌、昆曲、评弹等脚本),所以我们比较知道、了解。而“讲张”两个字或者说这个词汇,从明清开始就经常这样写了。这个从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明清吴语词典》(P307),汪平教授的《苏州方言研究》(中华书局,P244)、邢宴春《邢宴春苏州话语音词典》(苏大出版社,P573)都很容易找到,是没有疑义的。

        为什么非要写成弓长张的“张”字?其实这是约定俗成,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这只不过表达苏州话的语音,能找到它的源流或从何字演变过来就够了,非要用一个其他字来替代,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在使用规范文字作文写书,甚至开会,还是写成“说话、讲话、聊天”的。有的苏州话,至今还没有找到它的源头,那还在用,也无所谓,如“没有料到,没有想到”,苏州话叫做“勿壳张”,没料到你今天来了,苏州话:“勿壳张倷今朝来哉”。这“壳张”两字,什么来历,至今没见人考证出来,你说我非要写成其他字,如“哭章”,音也一样啊,也可以,那是你的自由,但要大家都懂,都接受,因此还是按照约定俗成的好。

        《明清吴语词典》在“讲张”条目下,引用了评弹《三笑》中的一个例子,白话小说《九尾狐》中三个例子(分别是15回、32回、53回中)。当然,《词典》也附录了“讲章”,分别用了《九尾狐》、《商界现形记》、《歇浦潮》各一个例子。这应当不成为问题。

        至于“小讲张”日常很少有人用云云,这不确。我们至今还大量使用,民间老百姓“小讲张”含义太丰富了,这里也不再赘述。“老枪”先生为什么没听见苏州人说“小讲张”,我感到奇怪,让人困惑和不解。

        这是插曲,现在言归正传。谈苏州话的雅与俗。苏州话的雅与俗,表现在语言的风趣上,很活泼,有时直白,好像很俗,但兼有言外之音,就显得风雅了。

        语言是从儿时学话、讲话就开始的,那么我就从儿歌谈起。

        (1)笃笃笃,买糖粥,三斤(升)胡桃四斤(升)壳,吃仔倷格肉,还仔倷格壳。

        三斤胡桃,怎么能有四斤壳呢?是搞错了,原应写成三升胡桃四升壳。胡桃肉剥出来的壳,空间大,体积显得大,占了一大堆。但这与买糖粥有什么必然联系呢?没有。儿歌首先求压韵,好唱(吟唱,拉调子),便于背诵,利于记忆。在这无意识的背诵中,充满的是童趣,是生活常识(如“斤”或“升”的),只吃胡桃肉,壳不能吃,壳占的空间大,等等。

        (2)王先生,蹲夜坑,呒不草纸喊爷娘,有仔草纸弄白相。

        这首儿歌说谁并不重要,王姓的先生也好,李姓的先生也好,都不重要,儿歌无非是通过带有诙谐的语言,对小孩“潜移默化”一种观念:大便要定时,最好养成早晨排便的习惯,“蹲夜坑”就不主张了。排便要当桩事,要迅速,不要拖拖拉拉,边上厕所边玩耍不好。儿歌就是儿歌,表面上好像是在取笑蹲夜坑的王先生,实际上是引导孩子,在喜乐之中温馨地引导,没有一点说教。

        (3)麻子麻,采枇杷,枇杷树上有条蛇,吓得麻子颠倒爬。

        这首儿歌与我们现在通常能听到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相比,当时还更受儿童欢迎。“摇啊摇”多是大人为幼儿吟读,而年龄稍大一些的,比如小学生,就更喜欢采枇杷这一首,因为更容易念得响,特别是一开口“麻子麻”,一下子就能提高口音,提高关注度,喊开了。当然,这第一句也只是歌的由头,就像许多山歌、诗歌一样(所谓“起兴”),关键是采枇杷,上树遇见蛇,吓得赶紧逃下。有人说是丑化麻脸者,其实不是,只是吟着吟着,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意识越来越强烈,比普通的“暗示”更强烈。

        (4)关于《百稀奇》歌

        我的《吴语》中刊登了《稀奇》一文,提到了四十多年前,我在斜塘(今工业园区)插队务农时,听农民吟唱的《百稀奇》(P216)

        近日,苏州大学朱光磊教授正在全力搜集“吴语童谣”,我有幸看过他的手搞,他搜集的“稀奇”系列,大约已有六七十条,都是反常的或颠倒的现象,具有极大的听觉、视觉甚至思维上的冲击力,如“老鼠窜梁捉猫咪”、“老牛钻进针眼里”、“蝈蜢要吃大雄鸡”、“厨师老爷沉勒汤罐里”、“剥光猪猡跑出去”、“一块石头氽到太湖西”等等。

        这是儿歌,稍大一点的学生念书,也有类似例子。当年章太炎先生在苏州办国学讲习班,与助手及学生谈方言时,特别提到苏州人念书的一句话,这就是:“大上老君请大王大吃大菜”

        四个“大”字,苏州话念书作四种声音,①念“太”②念“代”③念“杜”④念“大”

        《苏州杂志》创刊时,我把这则故事作为“补白”类小文寄去,录用了。后来陆文夫(《苏州杂志》总编辑)与我专门谈及此则小文,就要我多注意收集多写这类文章,说:“太有意思,文章短,但内涵深,很有苏州味道,文化与历史的味道。而且,不收集的话,就会大量流失了,很有抢救的必要。”

        上面讲了几首儿歌,也谈到了稍大学生念书遇到的“(太)上老君请(代)王(杜)吃大菜”,有人或许就会想到成人念唐诗,比如最有名的关于苏州的唐诗,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年轻时,曾听我的老师王乘六教授讲过,当年他们在锦帆路章太炎国学讲习会,经常围着太炎先生闲谈方言故事,除了上述的“太上老君”一句外,就是张继《枫桥夜泊》为多了。原来就有人将此诗,改了四个字,用苏州话念书:

        月落乌啼霜满“屋”,江枫渔火对愁“哭”。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木渎”。

        木渎的渎、屋、哭几个字都是入声,苏州话念书起来,感觉非常短促(现代汉语中已没有入声),在原来诗歌婉转悱恻的衷情上,带上了那么一点诙谐的味道,念诗的人从诗中跳出来,别有一种意味。

        苏州话为什么会这样,它究竟有何特点,为什么说它故事多呢?

        中国现代汉语有七大方言,吴方言是第二大方言,苏州话是吴方言的代表,吴方言(吴语),是江南话、江浙话;苏南、浙江、上海,部分安徽、江西甚至福建省北一角。

        长期以来,至少是南宋以下,特别是明清以来,一直是经济最发达地区,明王朝(1368-1644年)如果以朱棣(永乐皇帝)1403年登位(明成祖)算起(其前朱元璋登基起,建文帝的4年,算是明初社会恢复的几年),至今要600多年了,五六百年的经济最发达,是什么概念?繁华地区,人口密度大,流动大,影响大,形成一种江南情绪,无论贫富朝野。

        苏州话的特点:

        高雅:本来就是古华夏雅言,古汉语正统嫡传(战争少,特别是元代规定,吴地、闽地,两地官员政务多,允许用方言)保留了较多的古代语音、语调、语汇。

        优雅:经济发达,物质文明丰富,生活趋向精致

        风雅:文化发达,民俗风俗,软糯,融合力、汲取力、时髦(萌)——苏作、苏工、苏音风靡一时

        通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接地气,相对而言,人际关系平和,融合,谦让,现实,官民界限淡薄

        民俗:保留了较多传统习俗(王朝中心多在北方,远离政治剧变的冲击)

        风俗:山温水软,山不高,线条柔软,不凌厉,水清澈(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来历——虎丘)有人说俗中一定包括“庸俗”,其实表面看是这样,其实不是。比如苏州话“板板六十四”是苏州桃花坞宝苏局(东中市北面)事,(《吴语》P104)

        此外,还与苏州人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与聪明睿智有关。

        (1)移民城市,绝大部分移民(祖上语言、北方语言、吴语)起码懂三种语言

        无形中,语言“杂交”,就活泼,淘汰置换中,吸收精华,故事多,内涵深

        (2)机灵(水文化):聪明、灵动、幽默,对语言的敏感

        (3)文化艺术的影响(反哺):儿歌、评弹、戏曲(昆剧、苏剧)

        总之,生活富裕,精英集中,文风烂然,使苏州人愈加注重家居生活、社会生活的文雅化、时尚化、艺术化。

        现在播放视频,苏州评弹吟唱杜甫的《春夜喜雨》,继续感染苏州话的雅意。

        下面结合我的《吴语》,每一章挑选一则小故事,谈苏州话。

        1. 讲场化:“商量北寺塔”(P008)

        2. 讲物事:“全本《西厢记》”(P038)

        3. 讲动物:“羊妈妈千跟斗——角别”(P076)

        4. 讲物产:“冷镬子里爆出热栗子”(P088)

        5. 讲数字:“七死八活”(P100)

        6. 讲老话:“定胜糕”(见下附1)

        7. 讲鬼话:“阎罗王格爷——老鬼”(P146)

        8. 讲史话:“铜钿眼里千跟斗”(P160)

        9. 讲习俗:“观音山轿子——人抬人”(P196)

        10.讲闲话:“徐大老爷”(见下附2)

        附1:定胜糕的故事

        江南糕点中有一种形状比较特殊的糕,叫做定胜糕,外形除了比较“厚”外,它的“横切面”,既不是方形,也不是圆形,当然也不是长方形或梯形,两头是弧状,较大,中间为细腰,就像把一个圆,左右都剜去一块弧形而留下的,说了半天,或许还是让人不太明白,但是如果你见过古代的银锭,那么你就容易记住,因为定胜糕的横切面形状,就是银锭的模样。

        定胜糕的由来是怎样的呢?

        民间传说有很多版本,主要有五种说法。一说是唐代时,江南稻粮丰收,就利用米粉,制作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图案有桃形、梅花、线板、棱台、五星等形状,而这定胜糕形状特殊,一时想不出名目,便取名“鼎盛糕”,以喻国家及百姓事业鼎盛,到了明代,鼎盛糕多用作士兵干粮,故而取其谐音,名“定胜糕”。

        二说是唐代常熟官府规定,市面上买卖的糕点要计量,一升箩米平均做十个糕,每个糕重量相同,叫做“定升糕”,后讹称“定胜糕”。

        三说是宋代赵构在金兵追击下,南渡一直逃到杭州,惊魂未定。这时他的宠姬杭人吴芍儿做了“定心糕”献上,暗喻杭州人杰地灵,更有山河之险可守,赵构大喜,决定定都杭州,是为南宋王朝奠基。

        四说是南宋一位老妪特制,据说是为了替抗金名将岳飞领导的岳家军出征壮行,糕面模印有“定胜”两字,故名。

        五说是南宋另一位抗金名将韩世忠及其士兵,吃了苏州百姓所献的甜糕后,在镇江黄天荡大破金兵,因而名甜糕为“定胜”。

        五种说法中,关于韩世忠的故事最有情节。故事说:南宋建炎年间(1127-1130),金兵元帅兀术屡屡率兵南侵。一次,进犯临安(杭州)吃了败仗,从临安退到平江(苏州)。当时韩世忠的军队正在松江一带驻防,听说金兵北退,就和夫人梁红玉领兵八千,埋伏在太湖岸边,阻击金兵。但金军有十万兵马,要阻击金兵并要全胜,还须良策。韩世忠日夜筹划,茶饭不进。那天,苏州百姓偷偷送来军粮犒劳,梁红玉就端着一盆糕点送上,并说:“苏州百姓又送来犒劳军队的几箩甜糕,已分给各部,但这一盆,一定要你品尝。”韩接过后发现糕点式样不同平常,两头大,中间细,蛮像个银锭样子,有点奇怪。就拿了一块,两手一掰,见糕里夹有纸条,上面写了四句话:“敌营像‘定榫’,头大细腰身,当中一折断,两头勿成形”,夫妻俩商量:这不是苏州百姓送来的情报吗?句中讲的就是金军布的阵势啊!于是连夜调兵遣将,韩亲自带兵直向敌营拦腰杀去,金军没有防备,一下子就乱了阵势,在宋军的攻击下,金兵溃败,一直逃到镇江附近的黄天荡,被早已赶到的梁红玉精兵又一阵痛打,死伤大半,金兀术也差点儿成了俘虏。宋军全线告捷,韩世忠军队立了大功。韩世忠回想到苏州百姓赠送的甜糕及情报,便取“定榫”谐音,正式定糕名为“定胜”,以喻大吉大利、高高兴兴的意思。

        上述故事中的“定榫”又是什么东西呢?

        原来,我国古代的石工、木工,在咬合或拼合石材、木材时——那时还没有水泥和胶水,也不多用铁钉——常利用榫卯结构,即两个要拼合的部件,一个边上制成榫头,另一稿边上要制成卯眼,用榫头嵌入卯眼(原理就像打入钉子一样),两个需要拼合的部件就咬合连接了。

        为了牢固、美观与实用,匠人们就发明了各种形状的榫卯,其中有一类常见的榫卯,即燕尾榫,榫头的端部宽,根部窄,很像燕子的尾巴,故名,卯眼当然也做成燕尾状(现代切割拼接工艺中,多用槽口咬合,所称的燕尾槽,原理就是跟卯眼一样)。如果两个燕尾榫的卯眼,细头(根部)相连合在一起,就形成两头大中间细的那种形状,就像银锭的样式(有时两头弧形线拉直,整个形状就像两个梯形相接),因此,这种榫卯就称作银锭榫。通常两块厚石块或木块要并排拼合在一起,只需在相同位置的各边剜半个银锭形状(或上边宽,下边窄的梯形)的缺口,这个合成的缺口就是整个银锭样,然后,再用相同的材料做成与缺口一样大小(头大腰细)的银锭样,把它嵌入缺口内,石块或木板就被联在一起,上下就无法移动了,这个拼合成的口子,其实就是所谓“卯”,而中间嵌入的起到榫头作用的木楔,由于像银锭,也就称作银锭榫,简称锭榫——古代棺材不用钉子,棺材和盖子接缝的木楔叫做“衽”,就是这个样子。旧时筑石桥、石亭或石栏杆等,也多根据银锭榫原理拼合或连接——当然,嵌入“卯眼”的“楔”,不会是木楔,而是石制或铁制的“楔”,这楔形自然也是两头大中间为细腰的锭榫,俗称定胜或锭胜。

        而定胜糕的定胜就是取锭榫谐音而来。锭榫(胜)只是个物名,而定胜却有“一定胜利,一定顺利”的祝贺之意,将糕块做成“锭胜”样,取名“定胜”,就像把团子做成桃子状,取名寿桃一样(神话传说仙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喻长寿),都寓意吉祥。

        定胜糕通常是粉红色的,但苏州话中还有专指白色的“定胜糕”,这又是什么含意呢?

        原来,在旧时戏剧中,角色大多有一定的脸谱。其中丑角的脸谱,常常在脸上以鼻梁为中心画个横放的白色定胜形图案(有时,白色的“定胜”形图案画得很大,连角色眼部也包括在内),使角色面目显得越加丑陋可笑。如果看昆曲《十五贯》,有人问“谁是娄阿鼠”,或许就有人作答道:“你看,这个脸上贴了‘定胜糕’的就是。”这个所谓“定胜糕”,其实就是用白色涂成的定胜形图案。苏州人在闲谈时,如果说:“看他鬼头鬼脑,面孔上再贴个‘定胜糕’就更加像了”,像什么呢?没讲,但意思已很明白,讥讽或隐喻“他”是“丑角”、“丑态百出”,“贴个定胜糕”在这里成了贬义词句。

        话又要回到定胜糕本身。

        定胜糕通常是用米粉、糯米粉、红豆沙、糖和水做成,多呈粉红色,制作工艺讲究,新出笼的定胜糕松软甜糯,意思又吉祥,又有好听的故事,所以与寿桃一样,是逢年过节及庆贺礼仪中必不可少的食品(包括拜寿、造房、乔迁、婚娶、开业、高升、赶考、中举等),江浙一带,特别在苏州,自古以来,定胜糕就是非常受人欢迎的食品。

        附2:徐大老爷

        苏州话里,称“大老爷”(“大”念作“杜”)的有几层意思。首先,它是旧时对人的尊称,通常称呼有钱有势之人。但不肯干实事,只说不做,甚至在旁边指手划脚的,也常被人调侃作“大老爷”。此外,对庙宇与道观中的菩萨、神像,也常被称作老爷、大老爷,庙宇内塑像多泥塑、木雕,所以苏州话中有“烂泥菩萨”、“木头老爷”的称谓,并延伸为其他词义,如“烂泥菩萨,吃倷勿煞”、“烂泥菩萨跌勒汤罐里——酥透酥透”、“木头老爷,木知木觉(“觉”音“谷”)”。

        但是苏州话里还有一个特称,叫做“徐大老爷”。这个徐大老爷是什么意思呢?

        徐珂《清稗类钞》“苏州方言”条一开头就说:“天官赐,此即歇后语、缩脚诗之例,不言‘福’字,以代之也。徐大老爷,鬼也。俗语每言‘今日碰着徐大老爷’,犹言‘今日遇鬼’也……淡老三,不知何许人也,以其行三,因而名之,与‘徐大老爷、拆老皆同。”

        意思是说“徐大老爷”是鬼(拆老又写作“赤佬”,苏州人通常骂鬼为赤佬,“今朝碰着徐大老爷”即“今日见鬼”了。

        《明清吴语词典》也据此说“徐大老爷”指鬼。

        其实,徐珂的说法不是挺准确。徐虽然是杭州人,但对苏州话并不精通。苏州人如果真的以为遇见某个人死后的灵魂或变的精怪,一定是说“今朝碰着(某个人)的魂灵了”,也有说“碰着鬼”,但这个“鬼”字前一定有个定语,如“吊煞鬼”、“呒头鬼”、“僵尸鬼”、“落水鬼”。如果说“今朝碰着赤佬(拆老)”,通常只是形容今日自己运气不好,以表示遇到不好、不吉利、不顺利的事,是比喻自己倒霉、“触霉头”,并不是说真的碰到了什么(鬼怪的)鬼。就这一点而言,“碰着赤佬”就是北方口语“见鬼”的苏州版。我们知道北方口语“见鬼”也只是表示遇到不妙、不好的事,与见到所谓妖魔鬼怪的“鬼”不是一回事。

        而“徐大老爷”既不是指死人灵魂之鬼,也不是指不好、不顺、不妙的事,“今朝碰着‘徐大老爷’哉”无非是比喻今日自己头有点“晕”,“迷糊”,表示自己对某些事搞不清楚,头脑糊涂了,有点“鸡头浑”(鸡的头比较脆弱,稍遇碰撞或得病,就缩头歪脑,显得晕头晕脑,苏州人形容人头脑突然发晕或头脑一时糊涂叫做“鸡头浑”)。

        那么,这个比喻有没有来历呢?有。原来,“徐大老爷”并不是姓“徐”,原应写作“齐大老爷”,即苏州齐门的“大老爷”,苏州话徐、齐同音),“齐”传讹为“徐”了。

        苏州齐门一带,旧时有两座被封为“安齐王”的神庙,一座在齐门内北园原渔郎桥浜(渔郎桥已拆迁,今并入北园路),一座在齐门外东汇路,两座庙都称安齐王庙,为了区别,人们有时分别称作为内安齐王庙、外安齐王庙。庙内供奉的“大老爷”,祭祠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分别指安万年、安重诲。不仅不是一个人,而且所处的年代,也大为不同,前者是元末人,后者是后唐人。两人相差了四百多年。《吴县志》卷三十五是这样来介绍“内安齐王庙”的:“安齐王庙,在齐门内北园渔郎桥浜,神为安万年,元末张士诚破齐门,万年拒战,故士人以为社神,明洪熙初建,清同治中重建。”——一说明代初年所建万年桥也是纪念安万年的。

        对外安齐王庙,《吴县志》卷三十四说:“外安齐王庙,在齐门外东汇,祀后唐中书令安重诲,清康熙三年建,咸丰十年毁,同治中木业同人重建,今奉为金鹅乡土谷神。”这里需要作点补充:安重诲(?-931年),后唐大臣,有济世安邦之经略,辅佐后唐明宗,颇有成效,加上当时战事稀少,屡有丰年,百姓安康,一时称为“小康之局”。可是安重诲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终于被人杀害。安重诲掌权时曾派亲信出使过吴越国,或许因此与苏州结了缘。但外安齐王庙太平天国战乱时被毁,东汇路一带清代多木行,各处运来木材多安置路旁运河及空旷地,所以木行业主在同治年间又共同出资重建了安齐王庙,当时规模较大,并建有戏台。2003年拓建东汇路时,修复了安齐王庙部分建筑(今东汇路68号),但戏台被移建到山塘街176号——现为山塘街著名景观。

        内安齐王庙与外安齐王庙,祭祀的神主年代都相对久远,又都不是挺知名,旧时两庙距离又近,所以一般人都搞不清楚。因为有两个“徐(齐)大老爷”,如果“碰见了”,真的是很难区别弄清楚,因之而比喻事情头绪多,脑子被搞晕了,搞不明白。

        例句:“明明来信说是二男一女,电话里又说一男二女,而来格却是二男二女,到底几男几女,我碰着徐大老爷,搞勿清哉!”

        正因为“碰到徐大老爷”,主要比喻不分彼此和难分好坏,所以清末民初的白话文小说《续海上繁华梦》一集二十一回有这样的句子:“徐大老爷岂但一个,我瞧这班人都是赤老(佬),也算我们真是晦气!”。其中“岂但一个”,正好暗合了一个地方有两个“安齐王庙”的典故,而这里的“赤老(佬)”并不是指鬼怪的鬼,而是指都是坏人,不正派、不正经之人,“我们”分不清好坏了。

        至于《清稗类钞》中“淡老三”,吴语通常写作“抬老三”(《莘庄方言》作“弹老三”),是死了,死去了的意思,指人死 ,就像另一句吴语“翘辫子”指人死一样,不是名词,是动词,与“徐大老爷”、“赤佬(赤)”的词性完全不同,《清稗类钞》作者徐珂没能够细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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