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前些时日,文艺评论家熊元义到华中师范大学讲演,认为时下有些女大学生想嫁给“黄世仁”,“表明人们由上世纪40年代对群众疾苦的同情,演变成而今对权钱的膜拜”,当即遭到一名90后女生的反驳:“如果黄世仁生活在现代,家庭环境优越,可能是个外表潇洒、很风雅的人。加上有钱,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即便是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
这段对话被媒体曝光后,引起轩然大波。一次讲演和一个提问,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表明这个话题触动了千百人的神经;围绕这一话题的争论,显示了目前有关历史观、财富观、人格与爱情的社会基本价值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发生深刻断裂、扭曲、紧张甚至冲突。
财富,想说爱你不容易
时下,社会价值对“金钱”这一市场经济运转的动力源泉和重要载体存在多种看法和观点。
有人认可马克思的观点:“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坚信大春和白毛女奋起造反,系因黄世仁的财富同样意味着剥削、压迫、欺诈与肮脏;即使今日,有些财富依旧与官商勾结、贪污腐败、巧取豪夺等丑恶现象之间存在紧密联系。
有人赞同韦伯的看法:“财富是个人美德与才干的证明”。早在改革开放初期,有人曾提出“抬头向前看,低头向钱看,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的口号,其后也有人主张“金钱就像战斗英雄的军功章,模范胸前的光荣花那样,受人尊重,令人向往、追求。”
也有人认为,一个国家,要有民族精神和气节;一个人,应坚持培养自己的高尚情操和博爱情怀,追求超越金钱的精神生活。他们赞同伊壁鸠鲁所说,“不道德的人是永远不会快乐的,”而金钱崇拜恰是社会道德倒退的表现。
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
胡润说,“光靠金钱,永远无法批量制造贵族。”在现代社会,精英阶层不但有钱,还应该拥有健全、完美的人格。在日本,松下幸之助连续多年被评为模范国民,因为他连年纳税第一;美国人对盖茨十分尊重和爱戴,因为他不仅连续10年在世界财富排行榜上名列第一,而且在慈善方面也多有可圈可点的作为。
白毛女与黄世仁,是革命时代具有象征意义的艺术形象;他们的身上传达着关于阶级压迫与反抗的重要信息。今天不再继续革命的现实,逐渐消解了人们身上的阶级属性,白毛女与黄世仁遂成为有关不断拉大的贫富差距的一种形象表达。
今日中国的有钱人也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不但在物质上富有,而且还是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道德楷模,也有虽富甲天下却灵魂卑微,非但攫取金钱的过程黑幕重重,并且在攫取金钱后依旧为富不仁的社会败类。
“数英雄,论成败,如今谁能说明白?”2002年末,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柳传志曾感慨地表示:“曾经跟我同台领奖的著名企业家们,现在大部分都已销声匿迹了。”有人戏称中国的企业家像螃蟹,一红就死。“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从现实生活中的禹作敏、牟其中,到虚构小说中的李光头,身上多少都承袭了几分黄世仁、西门庆的血脉,这使社会对富人的评价很负面;白毛女与黄世仁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正义、善良与丑陋、邪恶的对立。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1935年出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原子”一条,只有3页,而“爱情”一条却有11页。但在31年后的1965年,同一部百科全书,给“原子”13页,而“爱情”只占1页。
爱情不但遭到原子弹的“狂轰滥炸”,而且还在金钱的凌厉攻势面前节节败退。马克思、恩格斯就说:“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它使人与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金钱交易,就再也没有别的联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革命年代由共同的理想和追求酝酿的伟大爱情,当下正在接受理性与世俗的严峻挑战与考验。今日白毛女的情爱观业已变得五彩纷呈。或许“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多风流”的小资情调依旧主宰着青年女性的情感世界,但面对日渐激烈的生存竞争,也多有年轻女性敢为天下先,采取实际行动证明“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只是“上帝很公平”,她们有时的选择“富,并老丑着”,牙齿打落往肚里咽,难免要忍受几许无奈与心酸。更有一些女性,为了钱财甘当“小蜜”和“二奶”,令人错愕的畸形情感背后,则是“笑贫不笑娼”这一错乱的价值。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面对“花花世界、鸳鸯蝴蝶”,越来越多的人将“人家自己乐意,又没碍着别人”当作道德评价的基本尺度,但他们实在不该忘记大春们的存在和利益。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现阶段中国,社会价值出现分歧甚至扭曲的根本根源在于伴随经济高速发展社会不平等现象的阶段性加剧。“发展是个硬道理”,因为发展能够使全社会在更深层面、更大范围实现公平、平等的竞争,使致富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从而在更高层面提高个人的财富及其才干和美德之间的相关程度。
在公平、有序竞争的社会体制下,社会为每一个人较为平等地提供依靠合法正当途径获得成功的机会,越来越多的人能够通过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的途径为自己赢得财富,富人作为一个整体,道德品质获得显著提升,财富不再是劣迹与罪恶的代名词与同义语,社会价值普遍认可富人是成功的典范,道德的楷模,上流社会将主要由“德财兼备”的人物构成。
财富和才干以及美德相得益彰,名至实归,社会价值对白毛女在择偶方面表现出的嫌贫爱富倾向不但不会心存芥蒂,反而有可能投过一缕欣羡与赞许的目光。有钱人多了,增大了年轻女性在选择有钱人为自己的另一半时楔入情感因素的空间。年轻黄世仁的成批出现,也会使老年黄世仁财富的价值随着稀缺性的降低而变得不那么弥足珍贵。
年轻女孩同样拥有依靠聪明、才智以及勤奋改变自身命运的可能与机会。随着自主性和自立性的不断增强,她们将不再视金钱为生命价值的唯一体现,将不再视美貌为提高生命品质的唯一资本。到那时,成千上万的白毛女将真正实现当年“杜丽娘之梦”:“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羊可能爱上狼吗
黄世仁是今天富人的代名词吗?是当代精英的代表吗?呵呵,如果这样分析问题,玩笑未免开得出圈了——为此有人调侃:“如今的时代真是太疯狂了,羊要爱上狼了,耗子敢给猫当伴郎了,黄世仁居然是白毛女的如意郎了!”我以为,“白毛女该不该嫁黄世仁”就是一个荒唐的伪命题。
白毛女的故事最早见歌剧剧本《白毛女》,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集体作于1945年。贺敬之、丁毅执笔。马可等作曲。讲述的是恶霸地主黄世仁逼死佃户杨白劳,霸占其女喜儿,后又企图将她卖掉。喜儿逃居深山多年,头发全白。八路军解放该地后,斗倒地主,喜儿获得翻身;东北电影制片厂1950年根据贺敬之、丁毅的同名歌剧改编成故事片(黑白)。
的确,这是革命战争年代那个特定情境下的故事,白毛女与黄世仁分别成为那个时代众所周知的阶级对立的政治符号。白毛女经历的苦难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一个缩影,正是黄世仁为代表的地主阶级的罪恶统治导致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正义的人民革命,推翻了地主阶级的罪恶统治,从此,屈辱卑贱、贫穷落后与支离破碎的旧中国才赢得了新生;才有了昂首挺立、繁荣富强与文明和谐的新中国。因此,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历史事实都不会改变。
今人拿白毛女与黄世仁“说事儿”用以比附贫富差别,是患了历史健忘症还是想哗众取宠呢?我以为,起码是对名著、对我们民族长期积累起来的精神财富缺乏尊重。这种游戏历史的态度,我看更像是想通过制造不着边际的“噱头”,以求一鸣惊人、惊世骇俗。君不见,在一些小报上,赫然登出的通栏标题即是:“白毛女应该嫁黄世仁”(当然,在它上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引题“专家华中师大讲学遇新观点,90后女生认为”);更有人认为:“在今天这个公然流行‘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的时代,白毛女甘心嫁给黄世仁,又何足道哉?!”。然而,一个荒唐的伪命题却在无形中制造了一场混乱,历史真相被悄然篡改了,正义和非正义被混淆了,阶级对立、剥削压迫被颠覆为贫富对立。正如有网友评论的那样:难不成无耻逼婚的黄世仁,在所谓后现代语境下,竟然大义凛然地成就了白毛女的人生梦想?
问题的焦点在于历史不是任人随意打扮的小姑娘——对史学研究者而言,尊重史实,从历史人物所处的特定社会的限定条件出发进行研究得出结论,将历史人物带回到他所处的历史环境中,是历史解读、历史人物解构不能弃守的底线。而说到“白毛女该不该嫁黄世仁”这场争论,虽然白毛女的故事是艺术再现的一段红色历史,但今人就可以随意混淆时代差别,离开特定社会背景,颠覆白毛女与黄世仁这种特定的历史时期的特定符号吗?这难道不是一种简单的比附的功利主义历史观吗?
斗胆说一句,我以为“白毛女该不该嫁黄世仁”这个伪命题,消解了历史的真实性和历史的文化深度,把历史中的种种不可能,在实用主义历史观的关照下变成了“一场争论”,违背了历史本质和历史规律的真实,所以,这样的演讲,这样的新闻炒作只能误读历史,误导听众和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