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岁翻译家杨宪益去世 曾将《红楼梦》译成英文

来源: 新京报

出生于1915年的著名文化史学者、外国文学研究专家、翻译家、诗人杨宪益昨天早上6点45分在煤炭总医院去世,享年94岁。 

    一生幽默 看淡生死 

    杨宪益的外甥女赵蘅告诉本报记者,杨宪益患有癌症,两次实施“离子注入术”自己都送他去医院且陪伴在旁。这一次,杨宪益因淋巴癌于10月10日住进煤炭总医院,这家医院有一种离子注入术,这种疗法不开刀,只打针。本来,离子注入术做得很成功,家人、亲属以为很快就能出院。没想到后来病情恶化,他不能说话了,吃东西、呼吸都有问题。后来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喉咙。昨天清晨5点,医院再度抢救,但是没救过来。“虽然明知道这病好不了,但是我们希望能延长他的寿命。他自己很想在明年1月10日过生日,我们也认为没问题,没想到他没等到这一天。” 

    赵蘅说,杨宪益生前对生死看得很淡,山东电视台“数风流人物”来采访他,他说得很幽默。但是在与疾病做斗争时,他又表现出非常顽强的生命力。“前不久,他的《去日苦多》由青岛出版社出版,尽管不太方便,他还坚持自己题写了书名。” 

    杨宪益家人表示,杨宪益的丧事从简,中国外文局称,希望给杨先生开一个追悼会,但时间尚未确定。 

    学贯中西 温和待人 

    三联书店前总经理,《读书》前主编沈昌文回忆说,杨宪益性格开朗,和大家一起聚会时,很爱喝白酒。但是他话不多,也不会大声说话,看起来很守规矩,这可能与他在英国受的教育有关。 

    著名诗人邵燕翔说,杨宪益的学问融入了他全部的教养,平时待人从不疾言厉色。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有风骨。他从中国传统文化中获得了精神、风骨、节操。浸润西方文化多年,得到了自由、平等、创造的真谛,而不仅表现在翻译的信达雅。 

    杨宪益本人和两个妹妹都颇有成就。他的小妹妹是翻译家杨苡,原名杨静如,现居南京。大妹妹杨敏如师从顾随,同时也是古典诗词专家。而杨宪益的翻译成就一直深受学界推崇,今年9月17日,中国翻译协会在京举行仪式,授予他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 逝者小传 

    1915年1月10日,杨宪益出生于天津日租界花园街8号绿树影映的大公馆内。其父杨毓璋曾经留日,并当过天津中国银行行长。1928年,杨宪益进入英国教会学校新学书院学习。1934年杨宪益到英国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研究古希腊罗马文学,认识了后来与他相依相伴数十年的妻子,英国传教士的女儿戴乃迭。1940年,杨宪益夫妇回国。 

    解放后,杨宪益调任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译专家,曾与夫人戴乃迭合作翻译中国古典小说《魏晋南北朝小说选》、《唐代传奇选》、《宋明平话小说选》、《聊斋选》、全本《儒林外史》、全本《红楼梦》等,均先后由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这些译本在国外都获得好评,并有广泛影响。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对中国翻译事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从先秦散文到现当代作品,杨宪益夫妇联袂翻译了共百余种作品、近千万字,这在中外文学史上都极为罕见。 

    杨宪益著有自传《漏船载酒忆当年》,于2001年出版。

    杨宪益:不相信神鬼,也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

    昨日,翻译家杨宪益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斯人已逝,遗风长存。很多人知道杨宪益与戴乃迭的传奇婚姻,知道他后半生的坎坷,我们在此以这篇回忆性的小文追怀先生的风骨。

    几年前,因为工作的推动,我去见了许多老先生,去谈他们的人生经历。其中,最让我感受到大家风范的,是杨宪益。他的家,在后海最繁华的那块区域,却是转过蜿蜒的小胡同,进入青砖灰瓦的幽静小院,阳光从玻璃墙外透进来,猫儿四处奔逐。

    2005年,我去见他的那一年,他已经无法走路了,被一个中年男人用双手托着腋下搀扶出来,送到沙发上坐下。跟他交谈之后才得知,那是因为他一辈子都饮酒无度,吞进去的酒精化作毒素,让他的腿变得钝拙,再不能失去旁人的扶持。本来,这种近乎瘫痪的生理状态,是会令人产生对年老体衰者的同情,但他衣衫整洁,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头发花白,相貌明朗,自有威严之气。

    这使我很难把眼前这个老人和我在书中看到的对他的描述联系起来——他的妹妹杨敏如回忆了他少时被全家人捧为掌上明珠的经历,譬如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住在楼下,妹妹们住在楼上,有一天他拿着一根竹竿大叫:“你们楼上的人不准下来!”妹妹们就真的不能下楼来,把她们都气坏了。 

    他说起什么事情,都是毫不介意的样子,譬如他说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白虎星——他妈妈生他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老虎跳进了她的肚子,算命先生说这既是吉兆又是凶兆,这个男孩将来会很不错,但他是凶星,他出生后家里会死很多人,第一个死的将是他的父亲。对于这个说法,家里人也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呢?中国人从前都是迷信的。”他五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十三四岁时,家里给他请了个30多岁的家庭教师,他拿她的名字开玩笑,用“徐剑生”作上联,下联对了个“快枪毙”,他们互相有了感情,家人才决定送他出国。

    他不怎么爱说话,我的问题总是只能换来他几句简单的回答,他没有兴致去描述自己的人生细节。在长长的沉默间隙,他拿起烟,一支支地点燃,缓缓地吸入,摁灭在烟缸里,每天一到两包。烟陪着他看电视,每天就这么坐着,打发光阴,日复一日。肥胖的花猫嗖地冲到沙发上,把头搁在他的腿上,他便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脖颈。

    “您是不是抽烟抽得太多了?”“怕什么呢?都这么老了。”他很温和地一笑。老知识分子的家里,无论贫富,几乎都有堆满书籍的书架,但杨宪益先生的书全部都送给了别人,连他自己那一千多万字的翻译作品,他也没有保留任何底本,毫不在意地说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流传下去的东西。

    我告诉他说,有人窃用他的名字出书,建议他去追究。他也一笑了之。“不怕坏了你的名声吗?”他抿进一口烟:“无所谓。”当然,他也说到自己的遗憾,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作一个翻译家,无意中做了翻译家之后,翻译的那些东西很多都是别人要他翻译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会选择研究中国古代史。

    我记得杨宪益说过,在他14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开始不相信神鬼,也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人死了就是真死了。现在斯人已去,回想起来,我倒觉得,他是那种能摆脱六道轮回之苦的人。